我怕再也看不到这样的国片
我怕再也看不到这样的国片
如果你是一个牧民,靠养殖为生,但突然有一天,一只猛兽冲进了你的羊圈,咬死了九只羊,你该怎么办?
损失了一万多块,你大概率会以牙还牙吧。
但如果。
这只猛兽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呢?
你会不会心甘情愿地把它放走?
这是万玛才旦的遗作所提出的问题,就像刘杰的那部《碧罗雪山》一样,在故事里,每个人都坚持着自己的理念,情与法相互冲突。
但不同的是。
这一次,我们的视角落在了那只 " 被标签化 " 的猛兽身上——
雪豹
对于影迷来说,这几乎是部不得不看的电影。
作为 " 藏地新浪潮 " 的旗手。
万玛在这些年接连拍出了《静静的嘛呢石》《寻找智美更登》《老狗》 《五彩神箭》《塔洛》《撞死了一只羊》《气球》等有口皆碑的电影。
但可惜。
2023 年 5 月 8 日,消息传来,万玛辞世。
这是整个华语电影圈的重大损失。
如今,遗作之一的《雪豹》终于要在明天公映了,最终成绩 Sir 不好说,但在片中,我们似乎可以清晰地看到,万玛导演在生命接近终点时尝试的改变。
也许会让万玛导演的影迷疑惑。
但同时,这却是现阶段,他所能做到的最大努力。
首先,我们还是先从片名说起。
雪豹。
在万玛的电影中,动物永远都是不可缺少的主体。
比如《老狗》里的老狗,《气球》里的母羊,在一定程度上象征着人物的命运,或者《塔洛》里被卖掉的羊,《撞死了一只羊》里路边的羊,几乎是一种生活的缩影。
而雪豹呢。
万玛前所未有地给予其足够的矛盾铺陈。
在影片里,事件的直接受害人大哥金巴一直喋喋不休地讲述着牧民和雪豹的生存方式,说许多年来,他们都和平共处,偶尔雪豹咬死了一两只羊,也就罢了,但这次居然一口气咬死九只,怎么能忍下去?
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藏人和雪豹都是这片土地的 " 原住民 ",他们有自己的生存方式。
但问题是,时代变了。
雪豹成了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杀不得了。
于是在这个外力的作用下,被关起来的雪豹便成了一个尴尬的存在,电影开始便展现了这样尴尬的景象:牧民们将雪豹关在羊圈里,一方面对其怒气冲冲,一方面又不能越雷池半步,甚至也不担心雪豹会咬死其他的羊。
仿佛一只烫手的山芋。
但仅仅如此吗?
不。
万玛说的,其实是一种神性、人性、动物性之间的冲突。
故事里,父亲曾经说过雪豹的一个绰号," 雪山精灵 "。
这不是随便说说,而是在现实生活中,雪豹就真的救过自己的二儿子,小喇嘛一命。
那是小喇嘛闭关一年结束。
但在出关的时候,却迷失在雪山之中,找不到方向,命悬一线。
正在这时候,自己救过的雪豹出现了。
几乎是神迹一般,让小喇嘛骑上自己的身体,并将其送往亲人的身边。
是的。
在这里,雪豹是人们对神性的映射,是对自然敬佩的衍生,是信仰的具象化身。
所以正如万玛所说,这里是现实主义与非现实主义线索穿插并行的,不仅是在讨论人的生存问题,更是在讨论自然与信仰的问题,在当下的电影圈里,已经很难得了。
但,这只是电影的第一层意思。
那么第二层是什么?
Sir 觉得,其实就是用自己的 " 下意识 " 去拍生活中的真实——
非常精准地记录当下的讽刺性。
王家卫曾经说过这么一句话,大致是说,万玛才旦电影的迷人之处,在于可以深看,也可以浅看。
浅看指的是表层意思,比如讽刺。
而深看,往往和藏族的处境有关。
就像《塔洛》的这个细节。
在照相馆里,穿着西装,坐在纽约自由女神背景布前拍结婚照的新人,一脸尴尬与不自然。
但,当他们怀里抱着小羊羔时,突然就马上放松了下来。
而男主人也非常自然地握着喂小羊的奶瓶。
这个画面,你可以理解为这两个朴实的牧民,罩在不属于自己的衣服和环境中,尴尬与不安爬满了的全身,也可以理解为,在商业化越来越严重的西藏地区,中西混合的尴尬与焦虑。
可以说,万玛才旦在镜头里,记录下来的细节,都有意无意地指向着对现实生活的思考。
从这个角度来看《雪豹》,一个不容忽视的元素就是,影片里出现了大量的电子产品。
从摄影机,摄像机,到智能手机,苹果电脑不一而足。
这其实在提示着我们这是一种外来视角的入侵。
而藏地文化则是被围观的对象。
这些电子产品的出现,是一种现代性的表现,也是一种新的秩序感的体现,为了增加这种 " 新秩序 " 感,万玛才旦特意将州里来的新闻摄影师设定为一个藏语还不太会讲的人。
他咬着标准的普通话,扛着摄像机,吃着速热火锅。
与这个房间里的人,格格不入。
而当他拿着摄影机对准损失了羯羊的牧民时。
面对摄像机的牧民,又成了暴躁、恼怒、无礼的人,在此时,金巴又变成了格格不入的人。
为什么?
因为在这 " 现代性 " 之下,每个人都会是被塑造过的,标签化的形象。
就拿金巴来说。
Sir 相信很多人在观影时会因他过于夸张的神情与动作而疑惑。
尤其每一次在镜头前的讲述。
他所呈现出来的夸张的神情与动作都如出一辙,丝毫不差,仿佛是一场表演。
导演的用意其实就是,在外来因素(比如规则比如科技)入侵的当下,人们所认识的所谓藏地文化,也不过是一种被形塑过的文化,它与藏地本身无关,甚至,也与文化本身无关。
它只不过是一只被别人定义的雪豹。
也是由此。
这次的摄影,万玛不像《塔洛》一样使用固定长镜头,也不像《撞死了一只羊》一样讲究画面构图,而是选择了手持。
甚至对准了过曝的阳光,对准了积雪融化后光秃秃的黄褐色山坡。
你可以认为这毫无美感,也与我们所认知的藏地风光不同。
但,它却无限趋近于一个 " 人 " 的现实生活。
是的。
在《雪豹》里,万玛才旦想在这里说的东西有很多,不论是动物保护的议题,还是人与自然的相处,亦或是藏地文化与现代文化的交融与融合等,这些问题都塞进了这部电影里。
你着实在里面能做出各式各样的解读。
但,它也很可惜的是,《雪豹》故事内容过于冗长复杂,主题却又模糊。
它是一部好的作品。
但,缺少了来自导演的 " 灵性 "。
所以,回头看。
雪豹到底是什么。
在电影里,雪豹是一只动物,是牧民与有关部门的矛盾,是小喇嘛内心的慈悲 ......
但,跳脱电影之外,雪豹,更像是一种自带 " 藏地 " 符号特征。
是万玛才旦对于这片土地的隐喻与象征。
是他对自我文化的代指。
当电影最后,雪豹在警方的主持下,被牧民从羊圈里放了出去。
牧民在当下,忍下了自己羊群的损失。
而一句的台词,出现在了这部电影后面——
" 一个月后,经相关部门核实,牧人金巴一家的损失得到了相应的补偿 ......"
似乎,在一刻。
羊圈里的雪豹宛如一个等待估价的商品。
它环顾一圈。
只有一个愿意跳进羊圈里的小喇嘛。
他愿意将自己献给这只雪豹。
一如,万玛才旦将自己,献给了自己的故乡与电影。
最后,他将与雪豹一起,以另一副模样来到大众面前。
再将另一半的故事,继续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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