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2》的爽点,在于范闲终于撞了南墙
《庆余年2》的爽点,在于范闲终于撞了南墙
五年前,爆款爽剧《庆余年》第一季给我留下最深刻的印象,其实不是网上疯传的醉酒背诗之类的爽点。
而是滕梓荆之死,可以说是全剧最「不爽」的时刻。
一个普通的、模糊的、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他死了,人人都说," 死的不过是个护卫。"
五年后,《庆余年第二季》终于来了,开篇又有一个这样的人死去。
老金头,比滕梓荆更普通、更模糊、更无足轻重。
一个卖菜的,欠一屁股债,女儿被骗进风月场,双手长茧,脚踏黄泥,满目茫然,脊背弯曲。
不过蝼蚁一只,出场短短几瞬,死得无声无息。
我想聊聊这个老金头,聊聊从第一季贯穿到第二季的蝼蚁之死。
杀死老金头的凶手是风月场的护卫。
老金头带着男主角范闲给的五百两银子,想进楼里把女儿赎出来。
结果赎身钱涨到一万两,五百两全交出去还不够,老金头的命也交了出去。
范闲作为毒王传人,五竹亲徒,说起来,想当场为他报仇也不是没可能。
第一部中滕梓荆死时他就是这么干的,不顾大局当街杀死凶手。
可这一回没有,不是因为跟老金头交情不够深,而是范闲好像终于接受了一个现实。
老金头这样的蝼蚁,杀死他的凶手不是一个人、几个人,而是很多个人,是整个世界的规则。
这些人想要的根本不是老金的命,他们哪会在乎老金的命。
他们在乎姑娘能不能挣钱,在乎不能有贱民挑衅自己的威严。
老金不知死活要进去救女儿,就是挑衅人家的威严。
再往前想,老金头的女儿是怎么流落风尘的?
因为他给宫里送菜,却送不起管事公公需索无度的孝敬。
尖声细嗓的公公不高兴,随口一句菜不新鲜,便能罚得他倾家荡产,连唯一的女儿也保不住。
一个不甚要紧的公公,宫里的贵人根本不知道他的姓名。
他却已然大权在握,要钱有钱,随意生杀。
这是庆国的规则,宰相家奴三品官,贵人愈贵,贱民愈贱。
在这个结构之中谈法治、谈公平,结果只是如同范闲那块象征着公正的提司腰牌,皇帝随手就能抛进水池里。
作为这个世界的外来户,范闲是规则中的例外。他的母亲在石碑上留下众生平等的理想,而这简单的四个字,对庆国来说,如同天方夜谭。
一个护卫而已,一个菜农而已,天下生民,不过贱民而已。
范闲曾经为滕梓荆当街报仇,可一个滕梓荆的仇报了,又出现了老金头,还会有老李头老王头。
杀死一个凶手,世界一点也没有因此变好。
第二季的范闲再不似当年冲动,他越来越了解这个世界的规则。
也就越明白,每个蝼蚁的死亡都不只是因为一个凶手。
而是这纵容凶手的世界,这滋养丑恶的规则,不推翻旧世界,则悲剧无止境。
在这个世界中,有些人的性命只有范闲在乎,有些事只有范闲会去做。
没有什么比在无底线的世界中坚守底线更难。
尤其是这点坚守,要让一个拥有一切的人主动去摧毁一切。
范闲拥有一切,他的人生早早就是开满了挂的。
亲爹是皇帝,养父是重臣,还有个教父是情报头子。
虽然顶了个私生子的名头,却有大佬名师日夜教导,浑身叠满技能 buff。
在庆国,他拿的是人生赢家的剧本,明明可以靠爸爸们如鱼得水,财富、声望、美人唾手可得。
只要他遵从庆国的规则,遵从贵贱尊卑、权力至上。只要他放弃众生平等、法度至上的底线。
正如剧中二皇子威胁范闲说的那句话:" 放下,放下就好。"
幸好,范闲的底线他放不下。
我还记得第一季里初入京都的范闲,靠默写《红楼梦》声名鹊起,还想着靠香皂、白砂糖这些现代小聪明大赚一笔。
不闻天下事,从无凌云志,只想在庆国这个陌生的世界中找点乐子,过好日子。
直到老金头们接二连三地出现,又接二连三地死去。
抱月楼对峙这场戏里,老金头已经死了,幕后的大佬们一个也不知道有这个人,有这场命案。
但我觉得整场戏都在写着老金的幽灵。
二皇子对范闲说,本皇子逼良为娼,践踏人命,只要能污蔑你范闲就行。
老金死了,后院还关着老金的女儿,大佬手里还握着老张老陈。
他们的生死,只是贵人博弈的冷冰冰的筹码。
而范闲给他的回答是狰狞的怒吼:" 我不和解!"
不与二皇子和解,不与这个荒唐的世界和解。
范闲的母亲叶轻眉,在鉴查院的石碑上留下这样一段话:
「我希望庆国之法,为生民而立;不因高贵容忍,不因贫穷剥夺;无不白之冤,无强加之罪,遵法如仗剑 …… 我希望这世间,再无压迫束缚,凡生于世,都能有活着的权力,有自由的权利,亦有幸福的权力。」
范闲曾经自嘲,他遵从不了母亲的遗志,无力改变这个世界,只想顾好自己。
可他的自我终究与这个世界无法和解。
他不能不在乎公道王法,不能心安理得享受特权,玩弄权术。
剧里范闲的大佬爸爸团总觉得他 " 离经叛道 "。离的什么经,判的什么道?
正是这吃人的世道。
在现实与自我的不断挣扎拉扯之中,范闲终究做不了安逸的权臣,只能走上一条更坎坷的孤臣之路。
连护着他的爸爸们都不可信任,因为他们都是规则中的掌权者。
而范闲这个孤臣要做的事情,正是推翻规则,杀死霸权。
这一点在古装剧中其实并不多见,继承君父道统往往才是大英雄的主流写法,奋斗是为了登上高位,反抗是为了掌握权力。
男则篡位登基,女则小妾扶正,「英雄」二字不过就是被霸权者逆袭成为霸权本身。
而范闲这个角色反其道而行之,他一直在不断地 " 弑君弑父 ",引领他往前走的不是争夺君父霸权的野心,而是他那早就牺牲在霸权中的母亲。
是石碑上所写的 " 遵法如仗剑,众生皆平等 "。
《庆余年第二季》当然是一部爽剧,一部给成年人看的爽剧。
只是所谓的「爽」,不在逆袭,不在打脸,而在于范闲这点坚持。
理想其实并不值钱,一个人有理想也不难。小学作文写想当科学家,初入职场立志要做女强人,都是理想。
难得的是理想的保质期。
尤其是当你发现丢掉那点理想便可青云直上的时候,还肯吞血含泪去撞那道南墙。
所以成年人的生活常常没有理想,发现自己考不上清北的时候就放弃了做科学家,发现自己升不了职的时候就再也不敢跟领导顶嘴。
随大流做凡人,没有理想才不会为现实伤心。
成年人日日浸淫的现实中,最大胆的梦也不过是范闲初入京都时的样子。
有钱,有背景,桃花朵朵,前程似锦。
这一切诱人的果实,只要放弃理想这两个无足轻重的字,便可随意摘食。
而范闲冒着失去这一切的风险,孤身打马追寻碑文而去。
这才是最让成年人觉得爽的剧情。
我难以放弃的,总有人可以;我不敢拒绝的,总有人可以。
曾经在白日梦里勾画过的清清白白的自我,总有人能实现。
范闲这条孤臣之路,投射着无数个有过理想却又放弃的人的那一点遗憾,一点不甘。
爽剧外壳之下,《庆余年》的核心其实一直是灰色的。
没有注定会成功的理想,连叶轻眉那般惊才绝艳的神女,都莫名其妙死在了霸权之下。
也没有非黑即白的好人和坏人。
范思辙可爱,却也总因为贪欲犯下大错,甚至染上人命;
太子与长公主看似姑侄情深互相依存,却又在知道二皇子和长公主勾结叛国之后,选择与范闲结盟,甚至为了让范闲彻底与二皇子不共戴天,假借二皇子之名火烧史家镇;
皇亲国戚各个都捏着自己的算盘,立场随时在变,好坏黑白也随之而变。
还有结构塔尖的庆帝,满怀野心,大权在握,会因为范闲的生死而花容失色,仿佛一个好父亲,却也会毫不犹豫地阻拦范闲追寻公平,只为皇家颜面,权术制衡。
范闲的故事并非全胜叙事,看到现在,我仍然觉得叶轻眉在碑文中所畅想的那个众生皆平等、遵法如仗剑的世界,大概永远都不会实现。
他以现代人的思维孤身挑战庞大的封建权力,没有幻想中的易如反掌,每走一步都在蚀骨焚心。
范闲再怎么努力,不过是坚定而缓慢地、把世界往它推近一点,再近一点。
但有这一点不就够了么,正如剧中所说,纵使做不到改变世界,也能做个自以为的好人,至少能让良心平静一些。
对我这样的观众而言,这已经是个很美很美的梦了。